摘自羲之书画报

    文怀沙

    故友李苦禅乃白石翁得意弟子，薪火不绝，崔如琢又承绪苦老，盖李门之翘楚，宜乎辉耀当代。
如琢精研六法，力追前贤，感悟深切。二十年前浪迹海外，备极艰辛，然因之眼界大开，心胸为之洞然。
观如琢画作，无摆弄搔首异姿，更无媚世奴颜。其意趣平淡天真，朴拙高古，机趣天然，气势宏阔。近宗苦禅、可染，远祧石涛、八大，益之以吴昌硕诸法入画，才情恣肆，逸气逼人，章法不求完整而得完整。至其一以贯之者，则为见高识远，鉴古开今。所谓“千难一易”，实甘苦有得之言。当今画坛，斯文式微，新潮蜂起，而如琢不鹜新奇，一心向道，观乎人品，画亦可知矣。如琢以身证道，于神、能、妙品之外，逸品独出，令人击节叹服矣。

    苦禅身后，薪尽火传，有待来者，非庸俗之士可踵武者。唯如琢怡然自在，于墨海中立定脚跟，在浑沌中放出光明，故能有破有立，推陈出新。

    如琢年逾花甲，心犹少年，禀赋如常，见贤思齐，老而弥坚。苟假以时日，必创画史奇观，谓予不信，请拭目待之。
请许我吟咏《淇奥》：“瞻彼淇奥，绿竹猗猗，有匪君子，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。瑟兮何兮！赫兮暄兮！有匪君子，终不可谖兮！”
如琢乎，使汝多财，吾为尔宰！

大哉，如琢

柯文辉

    二十多年前，我偶读如琢先生早期临摹陈老莲的人物，虽非创作，却反映高出同龄人的眼光。用笔认真，有点装饰情趣又不失高雅，现出与古人灵犀互通的微笑，使我对他有所期待，并曾有节制地给予鼓励，后者跟当时严谨的风气一致。
不凡的眼力造就了他传奇的经历。旅美多年，从外语欠通到成为收藏名家。洋旧货店老板拙于鉴赏，标价八百美元，将珍珠般八大手迹当作鱼眼赝品卖给了他。从兹一发难收，陆续淘得清初四画僧，上溯董其昌，下及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力作。交结宋美龄、蒋孝勇、陈香梅、贝聿铭、王永庆、王惕吾等诸多名流，眼界胸襟逐渐拓宽，有化丰富阅历为艺术的潜能，声誉从海外鹊起，绝非偶然。绘画成功乃人生成功的倒影，跟机遇、天资、勤学苦练分不开。

    他虽在美国开创了事业，但时时感到浮萍无根。为了更全面地读懂美国，曾如饥似渴地泛读美国名著，结论是：惠特曼不能代替屈原李白杜甫；奥尼尔不能替代关汉卿孔尚任；福克纳、索尔·贝娄未可替代罗贯中曹雪芹；好莱坞文化加商业的模式远远不及昆曲京剧入世幽邃、创境悠远。加上师友亲朋千丝万缕的乡土情日夜召唤，他回到了祖国，享受到海外赤子被慈母爱抚的狂喜。他在国外也曾几番思考过创作，甚至心写梦写、缠绕灵台。惜乎临池机会少，实践跟不上想象。五年来他拾起久别的画笔，顿觉奇思怒涌，左右逢源。线条墨块提示他：人生另一高峰，艺术独创的大欢乐的脚步声登上了他寓所的石阶，叩响了门环。他要让跟自己苦苦较量的毅力，颇能发觉内美的眼光，主动拼搏，给生命以岁月，赋岁月以生命。种种意料之中与出乎意料的艰辛，都被踏碎。高价拍出作品不能全面代表泅渡艺海的路程，攀登巨峰的高度。他丝毫不看重世俗的惊诧。作为再造辉煌的起点，参照作用也未可小视。成功难，用谦虚和新纪录回答昨天的成就，显然是崭新的课题，生活艺术都无极！

    如琢君秉承苦禅老人的教诲，重气节、格调、尊师等硕德，人品必须高于艺品，以及九死无悔的勇气。

    他的画蓄势足，运线坚韧有弹性，又不流于剑拔弩张，鼓努为力。重视一点一线的情绪宣泄，反对描头画角，谨毛失貌，雕琢伤神。既引而不发，又反一览无余。以辩证思维把握客体与心源。他不可能天天时时如此清醒；至少可以说常常都在如此律己。严于自律总是突破旧貌的前提。他年富力强，艺术也处在发展进程中，强化篆书的金石气和浑茫境界，较之晚清诸大师，还有差距。过头的肯定等于没说；实事求是的并肩讨论，才是批评工作者（不敢称“家”）的职责。

    他的山水画朴茂郁勃，大气氛沉稳坚实。山、水、树石、同类异类间的对话注重潜台辞。比较讲究相生、相制、相间、相让，多重关系的对立统一。包蕴着古典与现代双重精神，因题材而有所侧重。有传统味，不雷同古哲；具现当代意识，先锋理念，仍为标准国货，与西人有差别。不赶时髦，不涉甜俗，杜绝粉饰。今后更多地摄取先秦两汉篆隶书风仪，强化近乎行草的线条点划，使情感的爆发力与持续力更强，境界更宽博。我寄以殷切期待！达于灵动与恢张，记录时代大众的渴望和至情，给后代教益！假若把崔画比做一个剧团，山水是须生，偶有大嗓小生与武生路子。讲火候、穿透力，声腔“亮堂”兼“挂味”；花鸟画便是青衣（水墨）与花衫（赋彩）。

    他长于画荷，发表过百件以上，许多专业杂志重点介绍过。他不拘于形，不离于形，见冰霜节操。即用一抹淡红，高雅清幽。月下霜笛，蓬莱鹤舞，飘飘欲仙。近来尤其注重有限篇幅里开拓出大于纸面的空间感，张力四溢，又相对内敛，避开再衰三竭，渴望游刃有余。荷叶多使阔笔泼墨，黑墨透明，层次多，恣肆、矫健、辣润，顾盼流妍。焦墨莲蓬见野趣，生机流漾，形简意繁。有些灰色淡墨银光闪耀，干湿适中，活泼洒脱。在画跋上又提升了意境：“身沉幽谷月还亮，影在污泥莲更清。人海知音君与我，餐霞抱瀑共瑶笙。”“花瓣吐天章，荷塘一镜方。澄心无远近，何必去潇湘。”清越可诵。梅干屈铁沉凝，中枝跌宕回翔，小支机灵生动。正确运动直线、横线、斜线，往复穿插，沉着痛快。花，点点圈圈，亦是祖传惊叹号，确有可圈可点佳处。花无仰面，多平视世界。不卑不亢，永持恒温。用色艳处淡，不斤斤色相，绛衣仙子，白云为裙，冰雪襟袖。内炽烈，外素净，代表民族传统美德，为大众所喜闻乐见。

    他写鹰渐脱苦老造型，虎虎有英雄气，志远力坚，果毅刚纯。兀立山顶松肩，回翔云头海上。绘画语言大起大落，开阖纵横，虚实冷暖，照映全局。松腾老龙，石伏饥狮，背景壮阔。鹰，让我们怀念古代的檀道济、荆轲、骁将、虎将、飞将军、岳飞、于谦……凛烈又略带悲剧色彩；兼具《格萨尔王》等史诗里的猛士那样特立独行的野逸风神，睥睨风霜、饶有自信。

    他的鸡雍容平和，与人类亲近。雄鸡伟岸，母鸡温慈，小雏稚拙，其毛茸茸，眼神好奇似幼童。二十多年不停变异，沉淀出个性。对此，他从不沾沾自喜。每逢媒体采访，总是把成就归功于李苦老等长者的细心培育，言传身教；艺坛内外朋友们的切磋。他一再申明：“个人微不足道。”谦虚，勤奋，多思，或许就是他获得盈枝硕果的“秘密”。笔者限于水平，不尽所言。（作者系全国著名作家）